芙蓉楼与王昌龄

黎云昆

 

黔城有一处著名的古迹——芙蓉楼。

芙蓉楼坐落于沅、潕水汇流之处，是国务院确定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有“楚南上游第一胜迹”之誉。

芙蓉楼是为纪念唐朝著名的诗人王昌龄所建。王昌龄曾在此地任过县尉。

芙蓉楼景区大门上悬一联：“地以人传，千载芙蓉今尚在；我生公后，一江寒雨客归来”（图1）

图1

进得景区，有望江亭一座。亭上悬一联：“明月喜照龙标阁；彩霞笑临望江亭。”落款为潘凤章撰旅台客渔隐书（图2、3）。

图2

图3

亭内有“古龙标山石碑”一座。此碑正面题“古龙标山”（图4），为清乾隆庚子年黔阳县教喻袁淑先以颜楷入行，雍容大度，气势磅礴，似有乾隆盛世风范。原刻于乾隆庚子年，后因字迹漫灭，于道光二十三年重刻。

图4

石碑背面书：“龙标山为吾郡第一古迹，陈隋间以之名县，唐建郡治县隶焉。李太白诗：闻道龙标过五溪；王少伯诗，龙溪只在龙标上，皆谓此也。乾隆庚子，袁谟甫学博手书古龙标山四字，勒于石。石质不坚，难于经久。黄虎痴学师属声摩建坊额，永为学宫弁冕。时道光二十有三年，春正月。邑人杨大声，权茶陵训导归拜题”（图5）。

图5

前行有耸翠楼，据景区文字介绍，此为王昌龄宴客吟诗之所，王昌龄曾于耸翠楼饯别辛渐。楼柱一联“径曲尚余寒雨润，楼高直与白云亲”，为清道光年间桂林龙启稷（道光辛丑状元龙启瑞兄弟）为重修芙蓉楼所撰。楼内有“”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图标（图6）。

图6

耸翠楼上方有题诗楼一座（图7）。楼内旋正中悬挂王昌龄画像（图8）。

图7

图8

前行有玉壶亭。玉壶亭位于芙蓉楼景区最高点，与芙蓉楼相呼应。亭内立一石碑，清道光年间黔阳知县龙光甸将王昌龄诗句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七字合篆镌刻其上，故名。亭柱联：“风动铃声穿楼去，月移塔影过江来”为湘西大文豪沈从文老先生一游芙蓉楼时所撰（图9）。

图9

玉壶亭下即为主体建筑芙蓉楼。芙蓉楼发文字介绍：“据传，唐天宝七年（748年），王昌龄被贬龙标县尉后，建芙蓉楼，为饮酒赋诗、宴宾送客之地。”原楼已毁，后于原址依名建芙蓉楼。纯木结构，重檐歇山顶，二层有明轩可供远眺。楼前楹联：“天地大离亭千古浮生都是客；芙蓉空艳色百年人世尽如花。”据介绍，这联是晚清黔阳县举人陈柄卓（字庆臣）所撰。陈在外为官50多年，看透了官场，告老还乡后在芙蓉楼撰此联感叹人生。

图10

现又逢芙蓉楼维修，四周搭起脚手架，并蒙上绿色安全网（图10）。一楼大厅正中设一供案，上立一牌位：龙标县尉王公昌龄之位。两侧悬一联：“龙标古名城千秋芙蓉在；贤宦留胜记万世仰儒风”（图11）。

图11

芙蓉楼位今湖南怀化洪江市黔城镇。

一提起黔城，人们自然想到，这地方一定属贵州，但这地方隶属湖南。

黔城这个名字不算响亮，而且也不太好听，黔字除了表示贵州的意思外，还有有黑的意思。但黔城在唐朝时却是大名鼎鼎的“龙标”。

一提到“龙标”，立时想起李白。

李白有一首诗，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》：“杨花落尽子规啼，闻道龙标过五溪。我寄愁心与明月，随君直到夜郎西。”

当时，王昌龄由江宁丞被贬龙标尉。江宁即现在的南京，而龙标在当时却是蛮荒之地。此时王昌龄收到李白的诗，是极大的精神慰藉。

李白诗中提到的夜郎，不是位于贵州的古夜郎国，当时今怀化境内也有一县，名夜郎县。

有李白这首诗，王昌龄又任过龙标尉，所以王昌龄也被称作“王龙标”。

王昌龄的许多诗句脍炙人口，广为传颂，

如：“秦时明月汉时关，万里长征人未还。但使龙城飞将在，不教胡马度阴山。”

又如：“青海长云暗雪山，孤城遥望玉门关。黄沙百战穿金甲，不破楼兰终不还。”

他的诗气势雄浑，格调高昂，令人振奋。

但最为人们赞颂的七绝诗，是他的那首《芙蓉楼送辛渐》：“寒雨连江夜入吴，平明送客楚山孤。洛阳亲友如相问，一片冰心在玉壶。”

在王昌龄笔下，“冰壶美德”为清廉品格的代表，也成为千百年来为官作人的行为准则。

黔城也将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七字合篆作为城标（图12）

图12

黔城芙蓉楼景区的介绍材料均称，王昌龄这首诗就是在这里写的。

其实，王昌龄送辛渐的诗名为《芙蓉楼送辛渐二首》。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那一首是其一，其二为：“丹阳城南秋海阴，丹阳城北楚云深。高楼送客不能醉，寂寂寒江明月心。”

由此诗可以看出，王昌龄诗中的芙蓉楼，应该是在丹阳城，不在黔城。

在唐代，丹阳城就是指今之镇江。当时镇江名“江南道丹阳郡”。

那么，镇江有芙蓉楼吗？

宋叶廷珪《海录碎事四库本》载：“京口城西北楼，名芙蓉。”京口即今之镇江。这说明镇江有芙蓉楼。

镇江的芙蓉楼在历史上还是非常有名的。

镇江芙蓉楼始建于东晋。

宋乐史《太平寰宇记》转引《京口记》载：“晋王恭为刺史，改创西南楼名万岁楼，西北名芙蓉楼，楼之最高者，至今存焉。”

东晋太元十五年（390年），王恭担任都督兖、青、冀、幽、并、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、前将军、兖青二州刺史，假节，镇守京口。王恭在任职期间修建了芙蓉楼。王恭在士林中颇有声望。《晋书·王恭传》载：“（王恭）尝被鹤氅裘，涉雪而行，孟昶窥见之，叹曰：‘此真神仙中人也！’”此外，镇江是长江航运和大运河航运的交汇点，是物资和人员流动的中心，登楼远望，浩瀚长江尽收眼底，因此，芙蓉楼自然成为历代名人墨客雅集的所在。

唐崔峒《登润州芙蓉楼》：“上古人何在，东流水不归。往来潮有信，朝暮事成非。烟树临沙静，云帆入海稀。郡楼多逸兴，良牧谢元晖。”润州即镇江。

唐丁仙芝《相和歌辞·江南曲》有诗：“因从京口渡，使报邵陵王。始下芙蓉楼，言发琅琊岸。急为打船开，恶许傍人见。”

唐皎然《买药歌送杨山人》：“京口斜通江水流，斐回应上青山头。夜惊潮没鸬鹚堰，朝看日出芙蓉楼。”

镇江芙蓉楼从王恭建楼开始，到王昌龄送辛渐已经过去340年了。

王昌龄在开元二十七年（739年）远谪岭南；次年北归，自岁末起任江宁丞。辛渐是王昌龄的朋友，这次由镇江渡江，取道扬州，北上洛阳。王昌龄陪他从江宁到镇江，然后在此分手。并作下《芙蓉楼送辛渐》两首诗。

因此，《芙蓉楼送辛渐》的写作时间应在他被贬龙标以前，地点应为镇江芙蓉楼。

显而易见，黔城方面把王昌龄诗中的芙蓉楼所在地搞错了。

需要说明的是，镇江的芙蓉楼后来也逐渐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。所幸，此楼于1992年在原遗址重建。

从另一个角度来看，王昌龄到龙标，官微人轻，且他的生活颇为艰难，常“往返惟琴书一肩，令苍头拾败叶自爨。”他不可能，也没有能力在黔城建芙蓉楼。

黔城的芙蓉楼，应该是后人为了纪念王昌龄而修建的。

王昌龄是唐朝诗人中著名的“七绝圣手”，甚至有诗天子的称号。

清宋荦《西陂类稿》：“诗至唐人七言绝句，尽善尽美。自帝王公卿，名流方外，以及妇人女子，佳作累累，取而讽之，往往令人情移，回环含咀，不能自已，此真风骚之遗响也。……大抵各体有初盛中晩之别，而三唐七绝并堪不朽。太白、龙标绝伦逸群，龙标更有诗天子之号。杨升庵云：龙标绝句无一篇不佳。”

王昌龄与当时的七绝高手高适、王之涣相友善，也曾与此二人一试高低。

明蒋一葵《尧山堂外纪》载：“开元中，王昌龄、高适、王之涣齐名，时风尘未偶，而游处略同。一日，天寒微雪，三诗人共诣旗亭，贳酒小饮，有梨园伶官十数人会燕，三诗人因避席煨映，拥炉火以观。俄有妙妓四辈，寻续而至，奢华艳曳，都冶颇极。旋则奏乐，皆当时名部也。昌龄等私相约曰：‘我辈各擅诗名，每不自定甲乙。今可密观诸伶所讴，若诗入歌词之多者为优。’俄而，一伶拊节而唱，乃曰：‘寒雨连江夜入吴，平明送客楚山孤。洛阳亲友如相问，一片冰心在玉壶。’昌龄引手画壁曰：‘一绝句。’寻又一伶讴曰：‘开箧泪沾臆，见君前日书。夜台何寂寞？犹是子云居。’适引手画壁曰：‘一绝句。’寻又一伶讴曰：‘奉帚平明金殿开，强将团扇共徘徊。玉颜不及寒鸦色，犹带昭阳日影来。’昌龄又引手画壁曰：‘二绝句。’之涣自以得名已久，因谓诸人曰：‘此辈皆巴人下俚词耳。《阳春白雪》之曲，俗物岂敢近哉！’因指诸妓中最佳者曰：‘待此子所唱，如非吾诗，即终身不敢与子争衡矣。’须臾，次至双鬟，发声则曰：‘黄沙远上白云间，一片孤城万仞山。羌笛何须怨杨柳？春风不度玉门关。’之涣即揶揄二子曰：‘田舍奴，我岂妄哉！’因大谐笑。诸伶不喻其故，皆起诣曰：‘不知诸郎君何此欢噱？’昌龄等因话其事，诸伶竞拜，乞俯就筵席，三子从之饮，醉竟日。”

当时的诗歌传颂，主要是通过坊间的歌妓。此文从表面看，是王之涣获胜。但三人事先约定，只比歌妓唱的谁的诗多，以多取胜。而高适和王之涣各为一首诗，王昌龄是两首。所以应是王昌龄夺魁。至于王之涣所说的，唱他的诗是歌妓中最佳者，以及他自己的诗是阳春白雪，而高适和王昌龄的诗是下里巴人，都不过是托词而已。

但是，王昌龄的结局很不好。

王昌龄59岁时，由贬所龙标赴江宁，为濠州刺史闾丘晓所杀。

不过杀害王昌龄的闾丘晓的下场也很悲惨。

当时安史之乱爆发，睢阳吃紧。守将张巡困守孤城，与安禄山十万军队作战。在外无救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，张巡将自己的爱妾杀了煮肉分给将士，最后又残杀城中老弱病残充饥，可以想见战争之残酷。为了解睢阳之围，朝廷以宰相张镐出任河南道节度使，召集浙东、浙西、淮南、青州四节度和时任谯郡太守的闾丘晓一同驰援睢阳。闾丘晓最后一个到，此时睢阳城池已陷落三日，张巡战死。张镐遂以贻误军机罪下令处死闾丘晓，行刑时，闾丘晓乞求张镐：“有亲，乞贷余命”，张镐回：“王昌龄之亲，欲与谁养？”

闾丘晓最终被“杖毙”，也算罪有应得。